夕陽的余暉給熟悉的那個青磚小院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。
程飛的車緩緩停在院門外。他推開車門,深吸一口氣,似乎要將某種無形的壓力壓下,才抬步走了進去。
小院一如既往被打掃得干干凈凈,譯冰奶奶栽的幾盆冬菊開得正好,散發(fā)著淡淡的清香。
屋門虛掩著,飯菜誘人的香氣已經迫不及待地鉆了出來。
“小程來啦!”夏冰系著圍裙從廚房探出頭,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熱絡笑容,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,“快進來快進來!就等你了!”她一邊招呼著,一邊解下圍裙在手里搓著,快步迎上來,那眼神,慈愛中帶著一種看自家孩子般的滿意和打量。
“阿姨,打擾了?!背田w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溫和笑意,微微欠身,將手里提著的兩盒包裝精美的茶葉遞過去,“一點心意。”
“哎呀,你這孩子!來就來,還帶什么東西!快坐下歇會兒!”夏冰嗔怪著接過,臉上的笑容更盛,順手就把茶葉放在了客廳最顯眼的茶幾上。
客廳里,張家誠也放下了手中的報紙站起身,臉上帶著長輩特有的、寬厚又略帶威嚴的笑容:“小程來了,快來坐!”
“好,張叔?!背田w依言在沙發(fā)上坐下,姿態(tài)端正,脊背挺直,雙手自然地放在膝上。
張譯冰從自己房間出來,腳步有些遲疑。
她顯然是精心打扮過,換了身淺色的連衣裙,頭發(fā)柔順地披在肩頭,臉上薄施粉黛,比平日更添幾分清麗。
看到程飛,她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,臉頰微微泛紅,卻又迅速低下頭,掩飾般地攏了攏耳邊的碎發(fā),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:“程……程總來了?!?/p>
她甚至不敢像往常那樣自然地叫他名字,平時自信優(yōu)雅的張譯冰此時雖然在自己家里,卻感到手心冒汗,有些許的緊張和局促。
程飛的目光在她臉上短暫停留,平靜無波,微笑著點點頭:“嗯,譯冰?!蹦钦Z氣,冷淡而克制,客氣而疏離。
張譯冰心頭那點雀躍的小火苗,瞬間被這盆冷水澆熄了大半,她有些局促地在旁邊的單人沙發(fā)坐下,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。
“開飯開飯!”夏冰在廚房高聲招呼著,打破了客廳里微妙的安靜。
餐廳里,那張不算大的圓桌被擺得滿滿當當。
糖醋鯉魚色澤紅亮,紅燒獅子頭醬香濃郁,清炒時蔬碧綠鮮嫩……都是夏冰的拿手好菜,豐盛得遠超“便飯”的范疇。
最顯眼的,是桌子中央擺著的一瓶茅臺酒,包裝略顯陳舊,透著一股歲月的沉淀感。
“小程,今天高興,陪張叔喝兩杯?!睆埣艺\親自拿起那瓶酒,小心翼翼地擰開瓶蓋,一股醇厚濃郁的醬香瞬間彌漫開來。
他一邊給程飛面前的酒杯斟滿,一邊狀似隨意地說:“這酒啊,還是當年譯冰考上大學那年我買的,一直沒舍得開。今天正好,算是雙喜臨門嘛!”
“雙喜”?程飛握著酒杯的手指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。
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動,映著頂燈的光。他抬起眼,臉上依舊是那副沉穩(wěn)的笑容:“張叔珍藏的好酒,今天有口福了。謝謝張叔、阿姨費心?!彼麤]有接“雙喜”的話茬,只是舉杯,恭敬地敬向張家誠。
夏冰不停地給程飛夾菜,嘴里念叨著:“小程你嘗嘗這個,阿姨特意給你做的……你看你最近都瘦了,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體……”那份親昵和關切,幾乎要溢出來。
張譯冰坐在程飛斜對面,小口扒拉著碗里的飯粒,耳朵卻豎得老高,捕捉著程飛說的每一個字。她偶爾偷偷抬眼看他,看他低垂著眼瞼專注吃飯的樣子,看他沉穩(wěn)應對父親話語的側臉。
他就在眼前,離得這么近,可那份無形的距離感卻比任何時候都強烈。父母營造的這份“家”的溫暖氛圍,像一層甜蜜的糖衣,包裹著的卻是她心頭越來越清晰的苦澀和失落。
她清晰地感覺到程飛在“配合”,在禮貌周全地扮演著“客人”的角色,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、如坐針氈的僵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