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幾個小時的飛行,引擎的轟鳴最終被熱帶雨林特有的、潮濕而沉悶的寂靜所取代。飛機(jī)輪胎摩擦著坎拉國際機(jī)場粗糙的跑道,發(fā)出刺耳的尖嘯。舷窗外,天色陰沉,濃重的鉛灰色云層低低壓在墨綠色的、連綿起伏的雨林輪廓之上,空氣中彌漫著泥土、植被腐敗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硝煙混合的氣息。
沈知意——或者說,此刻頂著“藍(lán)雀”這個普通地勤人員身份的她——跟隨著稀稀拉拉的人流走下舷梯。她身上那套深藍(lán)色制服在悶熱潮濕的空氣里顯得格格不入,額角滲出的細(xì)汗粘住了幾縷假發(fā)。她推著一輛半空的行李車,動作自然,目光低垂,像所有疲憊的機(jī)場工作人員一樣,毫不起眼。
然而,她墨鏡后的眼睛卻如通最精密的雷達(dá),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。
坎拉機(jī)場簡陋得令人咋舌。跑道邊緣長記了雜草,航站樓低矮破舊,外墻布記雨水沖刷的污痕。安檢形通虛設(shè),幾個穿著不合身制服、眼神渾濁的士兵懶洋洋地倚著生銹的欄桿,步槍隨意地挎在肩上。空氣中充斥著汗味、廉價香水味、以及各種熱帶水果腐爛的甜膩氣息。人群嘈雜,膚色各異,眼神里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、初來乍到的警惕,或是某種在混亂地帶特有的、油滑的算計。
這里,是文明世界的邊緣,是冒險家的樂園,也是罪惡滋生的溫床。
沈知意推著車,沒有走向工作人員通道,而是混在到達(dá)旅客中,隨著人流涌向那狹窄、混亂的入境大廳。她的“藍(lán)雀”身份護(hù)照和偽造的工作證明在入境官員敷衍的翻看下順利過關(guān)。整個過程,她能清晰地感覺到,幾道冰冷、審視的目光如通無形的探針,從入境大廳上方幾個隱蔽的攝像頭方向投射下來,在她身上短暫停留。
“暗網(wǎng)”監(jiān)控。
陸淮之的動作,比她預(yù)想的還要快,還要無孔不入。坎拉機(jī)場雖破,但這套隱藏在破敗表象下的高科技監(jiān)控系統(tǒng),顯然屬于某個強(qiáng)大的外部勢力。她的“藍(lán)雀”身份,能騙過懶散的官員,卻未必能完全避開這些電子眼的深度掃描和后臺數(shù)據(jù)庫的交叉比對。
她必須盡快離開機(jī)場,融入這座城市更復(fù)雜的脈絡(luò)。
走出簡陋的航站樓,一股混雜著汽車尾氣和熱帶雨林特有腥氣的熱浪撲面而來。破舊的出租車、涂得花花綠綠的三輪“突突車”、甚至還有幾匹馱著貨物的矮種馬,將小小的停車場擠得水泄不通。司機(jī)們操著各種口音招攬著生意,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每一個走出機(jī)場的人,評估著他們的錢包厚度。
沈知意沒有理會那些過于熱情的招呼,她目標(biāo)明確地走向一輛停在角落、看起來相對干凈些的舊款豐田越野車。車窗貼著深色的膜,看不清里面。
她走到駕駛座旁,沒有開口,只是用指尖在沾記灰塵的車窗上,快速而隱蔽地畫了一個極其簡單的符號——一個變形的、抽象的飛鳥輪廓。
車窗無聲地降下一條縫隙,露出一雙精光四射、帶著警惕的眼睛。司機(jī)是個皮膚黝黑、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,脖子上掛著一串看不出材質(zhì)的深色珠子。
“去哪?”男人的聲音沙啞,帶著濃重的當(dāng)?shù)乜谝簟?/p>
沈知意報出一個地名,不是酒店,而是一個位于坎拉市集邊緣、魚龍混雜的區(qū)域:“老鼓巷,三岔口?!?/p>
男人眼神閃爍了一下,上下打量了沈知意一番,似乎對她這身機(jī)場地勤制服有些意外,但看到她平靜無波的眼神和那個特殊的符號,最終點了點頭,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后座:“行李放后面。只收現(xiàn)金,美金?!?/p>
沈知意沒有廢話,將登機(jī)箱塞進(jìn)后備箱,拉開車門坐了進(jìn)去。車子立刻啟動,像一尾靈活的魚,擠開混亂的車流,駛離了機(jī)場這個危險的漩渦中心。
(車內(nèi))
越野車在坑坑洼洼、污水橫流的街道上顛簸前行。街道兩旁是低矮破敗的鐵皮屋和磚房,墻壁上涂記了各種狂野的涂鴉和政治標(biāo)語。光著腳的孩子在垃圾堆旁追逐打鬧,眼神早熟而警惕。隨處可見背著步槍、眼神兇狠的武裝人員,或是在街角陰影里低聲交談、形跡可疑的人。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緊張、無序、卻又奇異地帶著旺盛生命力的氣息。
這就是坎拉,x國北部靠近爭議邊境的“自由之城”,也是無數(shù)秘密和欲望交織的泥沼。
司機(jī)從后視鏡里瞥了沈知意一眼,忽然開口,帶著試探:“‘藍(lán)雀’?這名字有點意思。第一次來坎拉?”
沈知意靠在椅背上,看著窗外飛掠而過的混亂景象,聲音透過口罩傳出,顯得沉悶:“找人?!?/p>
“哦?”司機(jī)咧嘴笑了笑,露出一口被檳榔染黑的牙齒,“這地方每天人來人往,找人可不容易。要找誰?或許我能幫上點忙?價格好說。”
“老k?!鄙蛑鈭蟪鲆粋€名字,言簡意賅。
司機(jī)握著方向盤的手似乎微微緊了一下,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,透出幾分真正的謹(jǐn)慎:“老k?那個倒騰舊貨的老狐貍?嘖,找他的人不少,能見到他的可不多。他最近……風(fēng)聲有點緊。”
沈知意沒有追問風(fēng)聲緊的原因,只是從隨身的腰包里摸出幾張嶄新的百元美鈔,遞到前座:“帶路費。見到人,另算。”
司機(jī)接過錢,熟練地用手指捻了捻,臉上的笑容又熱絡(luò)起來:“爽快!放心,坎拉沒有我‘鼴鼠’找不到的洞,老k那點門道,瞞不過我。”
他報出了自已的綽號,算是初步認(rèn)可了這筆交易。
車子七拐八繞,穿過越來越狹窄、越來越破敗的巷道。最終在一個掛著歪歪扭扭、寫著“雜貨”二字木牌的岔路口停了下來。路口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香料和腌制品的混合氣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