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光徒勞地掙扎著,倏然,齊齊熄滅。
黑暗瞬間吞噬了整個房間。
“怎么回事?”有人失聲道。
裴敬宏的聲音有點(diǎn)變調(diào):“大哥就是在這間屋子去的,難到是大哥顯靈?!”此言一出,恐懼亦如黑暗一般,在眾人心里蔓延。
裴敬寬高聲道:“快叫人進(jìn)來,把燈點(diǎn)上!”裴烈離門最近,他打開門,欲喚下人來點(diǎn)燈,卻猛地僵在原地,一臉驚駭?shù)刂钢航窃麻T方向,“快看那里!”眾人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,只見慘白的輕煙繚繞,一個身影腳不沾地地飄進(jìn)院中,立定在繁茂的桂花樹旁。
那身形樣貌,赫然就是裴敬宣!只是面白如紙,聲音冰冷透骨又帶著熾烈的激憤:“熙兒,我待你不薄,你為何害我!”“爹!”裴照低喚一聲。
“伯父?!”“大哥?!”眾人紛紛出聲,滿眼難以置信,屏息凝視,不敢動彈。
裴夫人哽咽道:“老爺,你有什么事不能瞑目嗎?”裴敬宣面無表情地抬手一指,“是裴煕謀害了我!”眾人的目光瞬間又凝聚在裴煕身上。
不同于方才的狂喜,裴煕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,他驚恐跪地,語無倫次,“不,不……我沒有……”“孽障,你還要抵賴,看看這是什么!”
裴敬宣寬大的衣袖一揚(yáng),飛起一塊白布,如同招魂的幡一樣,悠悠蕩蕩,飄落在裴煕面前。
裴煕一見那塊染了青汁的苧麻白布,瞳孔驟然收縮,面如死灰,身體也如篩糠般劇烈顫動。
裴敬宣的聲音如九幽寒風(fēng):“你是在此處說,還是隨我去閻羅殿說!”巨大的恐懼狠狠攫住了裴煕的心智,他聲嘶力竭叫道:“父親饒命!父親饒命!我、我想借接待使團(tuán)的機(jī)會步入仕途,父親不允,還說送走使團(tuán)就、就開宗祠,斷絕父子關(guān)系,我沒法子才……”裴烈難以置信地瞪著他,“你竟真的弒親殺父!”裴煕驀地抬頭,眼中閃爍著扭曲、近乎癲狂的“理直氣壯”,“我行事前占過卦了,是恒卦!‘亨,無咎,利貞,利有攸往。
’是上天同意我這么做的!”裴照的聲音冷利如冰鋒:“第幾爻?”“九、九三爻……”裴照一字一句,清晰念出爻辭,宛如審判:“‘恒卦九三爻:不恒其德,或承之羞。
’九三以陽居陽,其位雖正,因其執(zhí)心不定,德性無恒,終招致災(zāi)禍。
”裴氏一族世代浸yin《易經(jīng)》,無需解釋,都解其意,紛紛默然搖頭。
裴照道:“你是如何下手的?”裴煕乞求地看著眾人,在一片或鄙夷或憎惡的目光中,神志接近崩潰,機(jī)械般哆嗦著回答:“我偷偷、摘了烏頭葉,趁夜深人靜,只有父親、一人在書房,我、我裝作悔改請罪,給他敬茶,在茶中放了烏頭。
”裴照看他恍惚的神情,恨意噴薄,指尖深深嵌進(jìn)掌心,厲聲質(zhì)問道:“你當(dāng)時沒發(fā)現(xiàn),爹在書案上留下的‘革’字嗎?他彼時已改變了心意,要革舊鼎新。
你白白害死了他!”裴煕如遭雷擊,雙手抱頭,發(fā)出野獸般的嘶吼。
裴敬宣轉(zhuǎn)身,飄然而去。
待煙霧消散,眾人方如從噩夢中驚醒,只是在地上翻滾、陷入癲狂的裴煕證明,這不是夢。
裴敬宏惶急道:“這……這要是傳出去,裴氏的百年清譽(yù)可全毀了!”裴照看著裴敬寬,目光灼灼,不容回避:“二叔,以為如何?”裴敬寬心虛,捶xiong頓足道:“沒想到這孽畜狼心狗肺,竟行此悖德悖倫之事!我有愧于大哥?。 迸嵴窄h(huán)顧眾人,眾人在她有分量的注視下靜默下來,她方緩緩開口:“父親亡魂自幽冥歸來,親手揭開了真相,如今魂靈離去,當(dāng)是了無掛礙了。
裴煕自作孽,已遭天譴。
若是諸位沒有異議,我明日便稟告公主,父親風(fēng)疾突發(fā),不幸病故。
后事也可操辦起來,讓父親入土為安。
”她將“風(fēng)疾突發(fā),不幸病故”咬得特別清晰,周身氣場沉穩(wěn)果決,叫人心頭一凜,自是無人有異議。
裴敬宏感慨:“還是阿照識大體,顧全大局!”裴照望著父親亡魂出沒過的月門,幽幽道:“我爹一輩子為裴氏殫精竭慮,我自然要顧全大局。
諸位早些回去歇息吧,我爹的后事還需你們多費(fèi)心。
”眾人陸續(xù)退下。
裴煕也被帶下去由專人嚴(yán)加看管。
裴照點(diǎn)亮風(fēng)燈,將書房里的油燈一一加上燈油,然后去月門后檢查是否有紕漏。
做完這些,她扶著裴夫人回房,一路無言。